清欢

      “你可曾后悔？”

      “我此生从未后悔过。”

       这样的问题蔺老阁主问过她，聂铎问过她，柳湄也问过她，可是答案只有一个，如果后悔，从一开始她就不会这么选择。

       她想，她是什么时候见到梅长苏的呢？是在金陵城外他不肯打开帘幕之时吗？还是迎凤楼太奶奶面前他下意识地牵住她的手不肯放开之时？不，都不是，是那一年云南抚仙湖。那一年战事云南很是太平并无兵戈，她虽然不能离开云南太远，但是还是可以在云南境内四处走走，那一日便来到了抚仙湖岸边，沿着湖边，却听到琴声悠扬，她的心中好奇，能弹出这样动人的音乐的人到底是谁，私下打听之后她得到了一个答案，“梅长苏，江左盟宗主梅长苏。”那是她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第二次得到他的消息，是那一年青冥关水战。那一年她怎么也无法破坏南楚铁索连舟的战法，却有一个人说愿意将计谋献给主帅。后来她才发现面前的人竟是赤焰中人，是他的副将，在她的步步紧逼的盘问下，聂铎终于将他的现状说出口，原来梅长苏便是林殊，那个别人口中翩然若谪仙的清冷男子便是当年雪夜薄甲逐敌千里的少年将军。她听他继续说，说他的少帅林殊在那次梅岭一战之后便得了重病，再也没能好起来，却偏要为了洗雪七万赤焰军的冤屈拖着病体苦苦支撑。她身子瞬间冷了下来，然后便是心急如焚，不得不借着自己的父王昔年与蔺老阁主定下的三个誓约找到医术超群的蔺老阁主。这些年蔺老阁主也一直寻找能救活他的办法，毕竟林殊也是故人之子，可是哪里有什么救命的好方法，要解火寒之毒须得以命换命。

       故人之约不可忘，而霓凰又一再坚持，蔺老阁主终于答应了霓凰的请求，告诉他解毒方法。这方法便是用血脉相连之人的一滴血做药引，再用一个武功高强之人的血液与他换血，而且要他主动吸取那人身上的血液，而霓凰是琅琊高手榜上的高手，正好是最合适的人选。办法虽然有，但是实际做起来却是无比困难。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聂铎不止一次地问她，他想救自己的少帅，可是也不想到自己的主母这般受苦。“这些年来，兄长是不是一直派人关注着云南的动向，穆王府的动向？”霓凰轻叹了口气，向他解释，“所以不管是12年前还年幼的我，还是这12年中的我，他都无比熟悉，若是我还用这样的脾气性格面对他的话，以他对我的了解程度，大概一眼就看穿我想做什么了吧？而按照他的脾气，肯让我为他换血，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吗？”聂铎没有话可说了，少帅对于主母的重视他自然清楚，所以他才会出现在云南，若不是少帅火寒毒复发现在站在云南的人就是少帅自己了。但是霓凰没说的话还藏在心中，这只是原因之一不是全部。若是她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最后事成，他活了下来，而自己却没了性命，知道一切事情的他，又怎么肯自在地活在这个世上？为了能让他安心活下去，最后放下自己，放下曾经的执念，经历过那么多痛苦之后还能有一丝快活，她必须隐瞒所有的事情，所以才找到聂铎帮忙。

       后来，她回京与他重逢，听说了那么多，可是第一次见到那个走路时连脊背都挺不直的男子竟是每每背着自己回家的林殊哥哥时还是愣住。那次选亲结束，情丝绕事件成了一个绝好的借口，她隐瞒所有的事情，伪装成连自己都不认识而他则更加陌生的穆霓凰嫁给他，在有了身孕之后，她满心喜悦地照顾着怀中的孩儿，这个孩子是她救他的希望，更是他们之间最紧密的联结。可是却不曾想夏江会对她的孩子下手，她几乎崩溃，因为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她失去了救活他的一次机会，她失去了与他的羁绊，所以她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直到后来蔺老阁主飞鸽传书说她的孩子没事，这才安下心来。她将药引放在平常喝的茶水中喂给他，引出他体内本就存在的嗜血本性，在意识浅薄的时候会吸取身旁之人的鲜血，让他吸取自己身上的血，慢慢调理他的身子，让他适应自己的血液，更让他养成习惯，在他病好之前主动在意识全无的时候吸食别人鲜血的习惯。她躺在他的身旁，与他同床共枕，抱紧了他，将一切隐瞒到底。

       她只想安静地等待时机，她一直冷漠对他，冷漠到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残忍，不论他对自己多么深情，都那般决然。但是看到他喷出的鲜血，确确实实看到他身体早已透支的时候，她无法再坚持着对他冷漠，他虽然病弱但是却紧紧抱住她，保护着她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的时候，她情不自禁与他一同沉沦下去，要不，就这样抱紧了，什么也不去想吧，这样，多好。但是柳湄的话让她徒然心凉，曾经她生怕自己会心软从而暴露，便仔细叮嘱柳湄，让她在仔细心软想要放弃的时候提醒他，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而聂铎千里赶来将那瓶冰续草送到她手上，触及到瓶身的凉意，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沉迷的太久了，以至于差点便忘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大渝来犯，他领兵出征，她随后赶回了琅琊山，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已经三岁了，见到她眉眼笑成了月牙，蔺老阁主告诉她，虽然孩子身上遗传了一丝火寒毒，但是没有那么重，等他长大一些便会为他解毒，也算是感谢她救了自己的故人之子了，她勾唇一笑便什么也不说。他返回琅琊山的那日，正是大雪纷飞的日子，他战死的邸报早已传到她手中的，但是她却不相信，终于蔺晨将他从梅岭带了回来，她往他面庞上看去，他面色发白几乎要隐没于大雪之中，心中酸胀难忍，立即将混合着血色的药引给他喂下，在老阁主与蔺晨的帮助下，与他进行换血。

       又是一年春来早，阳光重新拂过抚仙湖畔，波光粼粼，聂铎和新婚妻子穆王府出身的女将小月前来拜别霓凰郡主，他们站在院外，却迟迟不敢走入那处小院。

       院中，一个女子躺在铺了一层厚厚毯子的长椅上，手上捧着一本没有名字书，这本书她忘了是从哪里拿过来的，确切的说，从前的一切事情她都不记得了，连一片缥缈的影子也抓不住，只得不去想。她低头翻开这本书，微风轻拂书页，每一页都画着一位女子，这些女子都是同一人，而且应该是当地人，衣着打扮都与当地人无异，只是怎么回落到她手上的呢？看了太久，她觉得有些疲累，双眼轻轻合上。她回想起近来经常做的一个梦，那个梦里战火纷飞，在遥远的北境，有一个男子如刀刻般的眉峰下一双眼睛神情专注地看着她，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漫天的大火中。下一瞬场景跳转至一处清幽的宅院，她不知何时面上一片冰凉，竟是一串眼泪，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站在庭院中，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她，又或许看到她面上的眼泪，一怔，缓缓叹了口气，似是不忍心地低下头去。那个男子还是消失在了梅岭的漫天大雪中，她伸出手触摸到他的棺木，冰冷刺骨。她从噩梦中惊醒，胸口仍旧起伏不定，那种感觉刻骨地疼太过真实，“林殊。梅长苏。”她慢慢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低沉，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读来却深情缱绻，她逐渐合上双目，面上一点泪痕划过。

       “长苏啊！”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蔺晨那个家伙了，梅长苏逗着身旁的孩子，他的孩子已经3岁了，他握着他的手，笑的开心，“我就说你定然在这里，过几日是穆王府与聂铎结亲的日子，你真的不去？”梅长苏轻轻给他的孩子盖好被子，仔细叮嘱好身旁的吉婶，这才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她。”这下却是轮到蔺晨惊讶了，什么时候梅长苏也这般坦率了？梅长苏弯了眸子，浅笑，面上看不出其他情绪，“还不走，你要自己留在这里吗？”蔺晨一甩扇子，本来他就打算把梅长苏这个别扭的家伙送到另一个一样别扭的丫头身边去，只不过没想到梅长苏这么爽快。蔺晨也不跟他急，反正他一早就准备好了马车等物什。

       梅长苏、蔺晨二人坐在马车里，飞流可是个不安分的，二人便让他骑着马。马车摇摇晃晃，梅长苏打起帘子往外看去，一片春光，他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蔺晨突然好奇心就上来了，这个梅长苏看上去倒是一副坦然的模样，自己的心上人要嫁给别人了怎么也不着急？“长苏啊，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们，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坦然，难道你真的把她放下了？”梅长苏唇角笑意渐深，应是到了云南境内了吧，整个身体都舒爽了许多，蔺老阁主说他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若是恢复了便可以一如从前那般习武练剑，而她呢？她如今过得怎么样？听得身旁人开口问道，他轻轻点头，“是的，放下了。”梅长苏这句话却是让蔺晨十分不解了，他突然有些心疼那个丫头，其实他从未想过一个人会爱另一个人连生命也甘愿奉献，那日换血之后她身子如飘零的落叶，他震得不敢上前去扶她，还是自己的父亲一把将她扶起，趁着梅长苏还有一个月才会醒来，让她好生在琅琊阁的一处僻静之处养着身体，他并不知道那个丫头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但是他知道火寒毒要想治好，必须用一命换一命，那个丫头大约是好不了了。后来长苏没有醒来之前，自己的父亲便带着她离开了琅琊山，说是定要找到为她续命的办法，就在前几日，他的父亲说是找到了为她续命的办法，但是她的身子却很不好，除却失忆，她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清醒的时间少，昏迷的日子多，更别说走路了，只能躺在椅子上，他正努力为她调理身子，并让他好生照顾梅长苏，不要告诉他和霓凰有关的任何事情。可是若是他已经放下了，那么他自作主张带他前往云南又有何用？

       梅长苏看着窗外的风景，似是没有觉察到他的神情变化，一手支在窗沿上，自顾自道，“放下与不放下，她就在心里，一直在心里，有什么分别？”蔺晨不禁抬头往他面庞上看去，阳光落在他面庞上，留下一道金色的剪影。半晌他勾唇一笑，撩起帘子走出去，朗声道，“好嘞！那咱们就赶紧去见你那小女孩。”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故人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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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发完结~